長書不過也就十三四歲的年紀,小孩性子還沒過,一聽沒了吃的,一張小臉就皺了起來,“那不得餓死啊。”
陸六月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,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民都以食為天,可這長書的的確確是吃的大過天,陸六月住在知府的這段時間全靠跟長書搶吃食才有了那么點樂趣。
周作塵比七年前還要更無趣,就沒見過他主動跟誰說過話,只有在他們玩鬧的時候才會開口說上那么一兩句。
長書一見陸六月笑得趴到了桌上,就明白了陸六月這是在耍他,立即變了臉,“好你個張三,凈是一嘴的瞎話,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!”
長書說著便起了身,陸六月兩手一擋,周作塵坐在邊上輕輕的搖了搖頭。
論武功,就是十個長書也打不過一個動真格的陸六月,陸六月不用內(nèi)力都能把長書壓在地上,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,哼哼兩聲,“你小子想撕爛我的嘴再等五百年吧?!?/p>
長書氣得不行,可是又受制于人。
周作塵看鬧得差不多了,才出言阻止,“都起來吧?!?/p>
陸六月剛才起身,姑姑便回來了,見還在地上的長書,先嘆了口氣,“這都什么時候了,你們還有心思鬧。”
長書聞言一愣,從地上爬了起來,“姑姑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姑姑將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放,自己氣得先坐下了,長書上前打開一看,里面只有一小鍋白粥和兩小碟腌菜和白蘿卜,雖然知府平日的伙食就算不上好,但是至少還吃得飽,就這點量,四個人吃怎么可能吃得飽。
姑姑道:“那幫泥腿子,說府里走了水,剩下的糧食不多了,就給了這么點,還說殿下自己買回來的人自個養(yǎng),府里不出吃食,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么,就曹翰林那個死胖子貪的錢比肚子里的油水都多.....”說著說著還不解氣似得,又罵了一句,“真是狗娘養(yǎng)的?!?/p>
長書也跟著罵,罵家仆狗眼看人低,罵曹知府不僅墻頭草還摳門,許是這些話放在心里憋得久了,只需要一個契機,就忍不住一次兜出來。
這個時候,陸六月反倒是安靜了,她靜靜的聽著他們說,姑姑說他們幾次給的藥材都故意少了幾位藥,長書說他們來這大半年了都沒吃過兩次肉,姑姑說去年殿下凍傷了一雙手他們都不肯送來一個暖爐,長書說曹知府的小兒子幾次三番撕毀了殿下的書,殿下的書以前可是別人碰都碰不得的......
他們說了很多,卻沒有一個人提起想念京城的事。
陸六月怎么可能想不到,她曾經(jīng)跟周作塵在那座皇城里忍辱負重數(shù)十載,那些皇子有怎樣的捉弄手段她是一清二楚的。
陸六月抬眼望向周作塵,她的殿下一如她初見時的清風朗月。
陸六月是雙生子,她們一母同胎,骨子里流著相同的血液,再找不到比彼此更像對方容貌的人,她們是世界上最相近的人,可是陸十月是天上的星星,而她陸六月在遇見周作塵之前,所能走得最遠的地方是柴房,唯一陪伴她的是躲在柴火堆里的老鼠,陸六月每天望著窗外的明亮,等著家丁一臉嫌棄的給她送飯,每天只要多一個饃饃都能讓她樂上一天。
突然有一天,那扇封閉的柴房大門被打開了,陸六月被幾個婢女衣著的人帶了出去,她不知道她們要對她做什么,只知道她們給她洗了一次熱水澡,給她換了一身干凈衣服,給她吃了一頓飽飯。
當陸六月怯生生的喚了一聲姐姐的時候,婢女眼里的惡意是掩蓋不住的。
后來她終于知道自己為什么出來了,她的姐姐病了,而且病得不輕,恰好六皇子又要在陸家挑選一個書童,按著大周的規(guī)矩,皇子總角之年便要在左右宰相家中挑選出適合的書童,而且必須為女子,祖宗們覺得女子的溫柔可以矯正男子的好動和頑皮,這時讓陸六月出來,無疑就是讓她頂上姐姐十月的缺口。
陸六月第一次見到周作塵的那天,他坐在做工精致的紫檀木椅上,筆墨紙硯整整齊齊的擺在桌上,他穿著皇族獨屬的黃色衣袍,上頭繡著四爪蛟龍,周作塵從小就生得俊俏,唇紅齒白的惹人疼愛,不過是小娃娃的年紀,一張臉卻擺得比誰都正經(jīng)。
他站了起來,負手而立,十足的小大人模樣,他問她:”你可識字?”
那是周作塵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,在很多年后陸六月顛沛流離,掙扎在死亡的邊緣線的日子里時常想起他說過的那句:“你可識字?”
那是一句談不上半分情愛的問語,卻像一絲春風席卷了陸六月荒蕪的人生,是周作塵的到來打開了她的世界,往她無人在意的人生里注入了那么一些溫暖。
那個時候當朝皇后,也就是周作塵的母后還未離世,陸六月也的的確確跟著他過了一段好日子,而這樣的好日子需要陸六月用一生去償還。